作者:冀建中
北大哲学系教授
飞机在伊兹密尔落地,乘大巴往西约85公里,来到土耳其最西端的海滨小镇切什梅(Çeşme)。它被土耳其人称为“土耳其的鼻子”,这只鼻子直伸进爱琴海,嗅着那些美丽的浪花。
在海滨大道边的小餐厅坐下,看浪花不时扑打着路面。远处望去,是属于希腊的希俄斯岛(Chios)。它距离我们的所在地大约只有5公里,那里曾经是伊奥尼亚联盟里最伟大的城邦,而它的人民是最富有的希腊人之一,德尔斐雄伟的主祭坛就是由这个城邦资助建造的。有人说,那里是诗人荷马的家乡,或者他死在那里。不管后人如何说,但我总觉得荷马永远没有家。
饭后,沿着切什梅的海滨大道溜达,路边看到伊诺努(Mustafa İsmet İnönü 1884 –1973)与夫人的雕像,他是凯末尔的战友,土耳其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理,第二任总统,他以总理,总统,党主席等各种身份领导土耳其长达30多年,对土耳其的影响似乎超过了凯末尔。在领导土耳其走向现代、民主、世俗的道路上,他既开放,又保守;既想引入有限的民主制度,又试图建立自己的个人强权;他反对市场经济,主张计划经济;在二次大战期间,他让年轻的共和国努力保持中立,但土耳其所处的特殊位置,依然让这块土地处于战争状态,由此也打断了土耳其经济发展的步伐。在1950年的选举中,伊诺努的政府被击败,伊诺努保证了权力向竞争对手的和平过渡。不论是凯末尔还是伊诺努,他们都是很复杂的人物,他们要在传统与现代性不兼容的条件下,借助威权与强制的力量,进行一种自上而下的社会改革,同时保证一个新型国家的安全与生存,而完成这种艰巨的任务大概就需要这种复杂的人物吧。认识他们的功与过对我们认识今天的土耳其以及今天的中国有很大的帮助。
继续往南,看到有一座土俄战争时留下的城堡,城堡前是Cezayirli Gazi Hasan Pasha(1714-1790)的雕像。他曾经作为奥斯曼帝国的海军总司令领导过第六次(1768-1774)土俄战争,悲催的是,那时的奥斯曼海军已经衰落。也就是在他雕像面对的这片海湾,1770年7月5-7日,切什梅战役打响,两军的舰队在这里短兵相接。此时的俄罗斯已经接受了从荷兰开始的现代军事思想,开始把理性和非人化的原则运用到战争的每一个层面,而奥斯曼帝国虽然也采用了从欧洲传来的火器,但军队依旧靠信仰和勇气冲锋陷阵。最终的结果是奥斯曼海军大败。第六次俄土战争的结果是刻赤海峡以及南乌克兰、北高加索地区和克里米亚被沙皇俄国控制,叶卡捷琳娜二世终于实现了彼得大帝的梦想,黑海不再是奥斯曼帝国的内海。如今Cezayirli Gazi Hasan Pasha抚摸着他钟爱的狮子站在这里,而俄罗斯一方则把7月7日作为它的军事荣誉日之一,在彼得堡的叶卡捷琳娜公园里竖着切什梅纪念柱,在2013年,俄罗斯还为切什梅战役中的俄方将领Spiridov诞生300周年发行了纪念币。回顾历史,从亚速海通过刻赤海峡进入黑海,然后通过土耳其海峡畅通无阻进入地中海大概永远是俄罗斯的梦想,由此,两国的恩怨纠葛大概也会永远继续下去。对于今天的世界,如何阻挡俄罗斯从黑海突入地中海依旧是欧洲人举足轻重的任务,而处于咽喉要冲的土耳其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行走的乐趣在于寻找历史的偶合以及与现实的联系,切什梅的两座雕像似乎让我对今天的世界局面多了几分理解。
继续在爱琴海边溜达,走进阿拉恰特(Alaçatı)小镇,它是切什梅的一个街区,导游说它是土耳其最开放的地方。鲜艳的三角梅,蓝色的门窗,别致的门楣阁楼,穿着随意的男男女女,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它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土耳其,但它却是真实的土耳其。听导游讲,最喜欢来土耳其旅游的是法国人,比利时人和英国人,喜欢自有喜欢的道理,开放与自由一定是理由之一。在奥斯曼帝国走向衰败的18世纪,这块土地上的上层教士和底层民众都对“法兰克风”深恶痛绝,如今在土耳其西岸,欧风西雨似乎已渗透了整个社会。
晚上在爱琴海的另一处港湾库萨达斯湾落脚。酒店直伸进爱琴海,可以充分领略爱琴海的清晨与黄昏。想想两千多年前的人们也在爱琴海看日出日落,用欧洲一词指日落方向的爱琴海海岸,用亚洲一词指太阳升起方向的爱琴海海岸。今天我们站在亚洲,于是只能看日落余晖。
库萨达斯离希腊的另一个岛屿——萨默斯很近,晚上可以看到岛上的阑珊灯火。萨默斯岛是爱琴海中距小亚细亚大陆最近的希腊岛屿,和小亚细亚只隔着窄狭的萨摩斯海峡。那里是数学家毕达哥拉斯的故乡,多少次想踏上那座小岛,如今它近在几公里处,只能让思绪穿越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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